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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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眼神◎
克洛諾斯微笑著慢慢走向她, 拽著衣領把她從地上拎起來，“解釋什麽？解釋你想換一個丈夫？”
比她體溫稍低的拇指指腹就按在她脖頸側方突突跳動的血管上，望著小王子散發著友善笑意的眼睛, 朱莉安娜甚至覺得她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朱莉安娜渾身挺得僵直, 認為小王子下一秒就會扭斷她的脖子。
然而小王子只是輕柔地撫摸著她的皮膚, 一遍, 再一遍。
朱莉安娜挺著脖子等死，等啊等，等啊等, 一直等到不耐煩了，她才磨磨蹭蹭地把頭擡起來，別扭地餵了一聲, “您到底扭不扭我的脖子？要是不殺我的話，我就先坐下了, 站著好累。”
克洛諾斯在旁邊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把朱莉安娜抱起來放在他的大腿上，“你忘了自己剛才說過什麽話了嗎？”
“剛才我是在試圖為您收拾殘局！”朱莉安娜大聲為自己辯解。
“噓, 噓——”克洛諾斯旁若無人地貼著她的脖子, 像是很親昵地低聲說話, “剛才的事情……”
朱莉安娜的胸膛隨著他話語裏的長停頓大起伏了一次。
克洛諾斯將側臉貼在她的頸側, 不急不緩地說：“我們稍後再慢慢談。”
他媽的！
朱莉安娜只能在心裏憤憤地罵人。
小王子要是直接說待會兒要殺她，她不會有什麽感覺, 死就死吧, 誰還沒死過呢。但他偏偏用那種……那種讓人擡不起頭來的語氣說要跟她“慢慢談”, 朱莉安娜反而控制不住地緊張起來, 談什麽？怎麽談？他是不是又會想出什麽新主意折磨她？
緊張了半天, 朱莉安娜不得不扭著腰感嘆, 這個小王子啊……真是一條很會折磨人心的狗東西。
泰莎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要不是泰莎突然出聲，朱莉安娜都快忘記旁邊有人，幾乎要在小王子懷裏睡過去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就算泰莎再單純，也知道面前的一對富貴夫妻並不是簡簡單單的外鄉客人。
“你們到底是誰？”
泰莎舉著順手拿起的鐵鍬，滿眼戒備地看著眼前的人。
小王子沒搭腔。
朱莉安娜支起手肘戳他一下，只得到冷冰冰的一眼回應。
朱莉安娜在心裏默默罵了他一百句，然後才開口問泰莎：“你的孩子在出生時死亡的消息，是誰告訴你的？”
泰莎眼裏流露出懷疑和痛苦交雜的神色，不過還是回答道：“是助產士，她懷裏抱著一個死嬰，我可憐的孩子，一張可愛的小臉，都憋成了恐怖的紫色……”
其實泰莎不想回答的，她的理智告訴她，應該快逃，離這兩個陌生人越遠越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應該害怕的，她卻無論如何也怕不起來，尤其是那個年輕男人，僅僅是望著他的臉，就讓泰莎有一種忍不住想要掉下眼淚的沖動。
朱莉安娜最怕面對需要動腦的場景了，她低頭咬著手指甲，苦惱地思考著，應該怎麽委婉地告訴泰莎真相，才能讓泰莎更容易接受。
結果小王子拍掉她正在啃咬的那只手，然後看向泰莎，用非常穩定的陳述語調說道：“泰莎·比安奇，我是克洛諾斯，你的兒子。”
這句話像一句來自地獄的咒語，將泰莎變成了一尊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的石膏雕像。
要不是看見兩片劇烈顫抖的嘴唇，朱莉安娜簡直要以為泰莎已經站著昏過去了。
朱莉安娜很無奈地轉頭教育小王子道：“您就不能委婉一點嗎？您要不要回憶一下，當初您是怎麽欺騙我的？”
克洛諾斯很沒有被質問的覺悟，很直白地說：“那時候是為了捉弄你，覺得你的反應很有趣。”
朱莉安娜氣得翻白眼，“那您現在為什麽不再假裝了？”
克洛諾斯：“因為我現在不想假裝。”
“我——”朱莉安娜被噎得拼命喘氣，憋了一肚子火，但是懶得發，“算了，忘了我剛才說的話吧，您隨意，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說完，她從小王子身上跳了下來，把幾把凳子拼了拼，拼成一個勉強能睡人的沙發，然後舒舒服服在上面躺了下來，決定再也不管他們家的事了。
克洛諾斯也不阻止，就像欣賞馬戲團裏的猴子表演一樣，表情愉快地看著朱莉安娜折騰來折騰去。
過了很久，泰莎才顫著聲音開口：“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走吧。”克洛諾斯像拎小雞崽似的把朱莉安娜從自制床鋪上拎了起來，對泰莎說，“去聽聽看，你所謂的男人是怎麽說的。”
“放我下來！我會走！我自己會走——”朱莉安娜開始還掙紮了兩下，發現被拎著走還挺省力的，於是果斷放棄了掙紮，舒服地往小王子肩上一趴。
*
此刻，在山姆大叔家的風車磨坊裏，聚集了無名村莊的所有村民，每個人都被麻繩捆成了蠶繭，隨便地扔在地上。
克洛諾斯粗暴地拽出其中一個，是泰莎的男人拉努爾夫，沒有人看清像山一樣又高又壯的拉努爾夫是怎樣被輕輕松松地拖拽的。
克洛諾斯抽掉拉努爾夫口中的布團，那是他剛才抓人時順手從泰莎家撕扯下來的桌布。
克洛諾斯隨手扔掉手裏的東西，漫不經心地說：“大公死了。”
朱莉安娜沒有錯過拉努爾夫眼底一閃而過的詫異，他的驚訝是真實的。
短暫的沈默足夠拉努爾夫勉強壓下震驚，他繼續扮演著他的角色，“我不懂你在說什麽，王城的消息，已經和我們無名村莊沒有關系了。”
“哦，這樣。”克洛諾斯像是被說服了，點點頭。
幾個呼吸的停頓之後，克洛諾斯往拉努爾夫稍微松懈的情緒中毫無征兆地砸下了一塊沈重的巨石——
“雄獅之心，你還拿得動你的巨斧嗎？”
拉努爾夫猛地擡起頭。
“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感覺你很眼熟，是你嗎？外號雄獅之心的重步兵拉努爾夫。”
拉努爾夫幾乎陷入天崩地裂的世界，太久了，已經太久太久了……他的斧頭已經銹跡斑斑，如同他的雙手、他的心臟……
克洛諾斯站在他面前，抓著他的頭發將他的腦袋拽起，微笑著說：“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對我說實話，我允許你跟我回王城。當然，你也可以繼續拒絕，我現在就能告訴你，你的下場將會是死亡。”
猛然松開手，克洛諾斯惋惜地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像你這樣難得的近戰天才，不應該把才華浪費在如此偏遠的村莊裏。”
不確定這句話到底是觸動了拉努爾夫，還是擊潰了他，這個高大硬朗的男人突然掩面痛哭起來，逐漸變成發洩式的嚎啕，在嚎啕聲斷斷續續地吐露實情：“將軍告訴我，大公有一項非常重要的私人任務，非我莫屬……在大公的私人會客室裏……面見了大公，大公讓我扮演泰莎的男人……當初我以為只需要一兩年，沒想到一直沒人來召我回去……沒有人來找我！沒人來找我啊……”
最開始，一切都是假的，可是，演著，演著，一年兩年地扮演著，誰還能說得清楚到底什麽是真實，什麽才是虛假。
拉努爾夫跪倒在地上，手被捆住，臉埋在衣袖裏痛哭失聲，“我對泰莎的愛是真的……我對不起她，我是真的愛她……”
一扇小木門之後，朱莉安娜擔憂地覷了覷身邊的泰莎。
拉努爾夫，山姆大叔夫婦，還有其他村民，所有人一起欺騙了泰莎，為她量身打造了一個虛假的烏托邦，一個有丈夫、有工作、有朋友的烏托邦。
十多年，所有的演員一起，在泰莎面前無休止地演了十多年。
泰莎跪在門外的地上，眼眶裏滿滿的全是淚，雙手在身前一直顫抖，顫抖得拿不住東西，喉嚨喊叫不出來，像是被什麽異物卡住，只能發出一陣一陣詭異嘶啞的氣聲。
朱莉安娜不敢細想，想多了簡直覺得毛骨悚然，以為自己過著平淡幸福的生活，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的一切都是虛假的，怎麽可能重新鼓起勇氣，然後再重新出發，真誠地面對生活？
任何語言在這種情況下都變得徒勞，朱莉安娜只能輕輕拍一拍泰莎的背，並且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萬一情況不對，隨時大喊大叫把小王子鬧出來。
不過不需要朱莉安娜喊人，小王子自己走出來了，他們母子相認，肯定需要獨處溝通，朱莉安娜主動請纓道：“我就不去了，我在這裏替您看守犯人。”
她絕對相信小王子的綁架手藝，不可能有人能從中掙脫。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看守犯人，朱莉安娜還是很自信的。
朱莉安娜鉆進磨坊，隨便找了塊幹草垛坐下，打算小小地打個盹，睡到小王子回來。
但是磨坊裏的其他人卻沒那麽容易讓她睡著，他們一直在拼命“唔唔唔唔”，試圖發出聲音。
此起彼伏的“唔唔”聲在狹小的磨坊裏無限回聲，他們的嘴巴是被布團堵住了，卻比能說話的時候還要吵。
朱莉安娜忍無可忍，只能翻身起來，抽掉了最吵鬧的幾個人嘴裏的布團。
山姆大叔剛能開口就馬上吵嚷起來：“夫人，您的丈夫是一個殺手！”
朱莉安娜滿臉詫異，“你怎麽能這麽說呢？！不！他不是！”
山姆大叔剛想說話，就聽見朱莉安娜一個一個音節地慢慢吐字道：“你應該知道，他不僅僅是一個殺手，他是一個殺——人——狂——魔。”
山姆大叔：“……”
田鼠大嬸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只能在地上努力撲騰，好不容易撲到朱莉安娜面前，“您知道他是殺人狂，還和他在一起，你對生活難道不感到恐懼嗎？”
朱莉安娜歪著腦袋認真回憶了一下嫁給小王子之後的生活，非常務實地評價道：“說實話，體驗其實還挺棒的。”
田鼠大嬸：“……”
他們可能把她想成了一個極度迷戀小王子長相的癡情少女，試圖嚇唬她：“他遲早會像對待我們這樣對待你！”
“哦？”朱莉安娜很沒形象地翹起二郎腿，“他會怎麽對待我？”
“把你捆綁起來，不允許你出門，不允許你交際，不允許你說話，你將失去作為人類的所有自由，除了吃喝拉撒，再也沒有其他權力！”
朱莉安娜面露驚喜：“還有這樣的好事？！”
那可是天堂般的生活啊！
如果田鼠大嬸的手沒有被捆住，她一定會用力抓著頭發像瘋了一樣大聲喊叫：“你就不怕他有一天會突然狂躁殺了你！”
朱莉安娜在厚厚的草垛上晃悠著小腿，慢悠悠地說道：“那也沒辦法啊，人總是要死的。”
地上的村民：“……”
從他們像是在看待一個末路羔羊的絕望眼神中可以看出，所有人都認為她沒救了。
與此同時，朱莉安娜也深深覺得他們沒救了，也不看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處境，竟然還有心思嫌棄她可憐她。
算了，無所謂，他們是什麽想法都跟她沒有關系，朱莉安娜決定先躺一會兒再說。
田鼠大嬸仍舊沒有死心，還試圖對朱莉安娜洗腦，“你就沒想過——”
“噓！噓——”朱莉安娜學著小王子的樣子，食指豎在兩片紅潤的嘴唇前，懶散地警告，“別在我身上白費力氣了，我是不可能背叛他的，就算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厭惡他，我也不會背叛他的。”
開什麽玩笑，小王子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不要求任何交換條件的情況下為她提供食物和舒適的居住環境的人，而且，她受氣了，他連怎麽回事都不會問，就無條件為她出氣。
雖然手段殘暴了一點，不過在朱莉安娜看來，這些都是小事，就算他是全世界最最最可怕的殺手，她也絕對不可能會背叛他。
再說了，更重要的是，背叛了小王子，以後誰給她投餵好吃的食物呢。
她又不傻！
想到這裏，朱莉安娜得意地在幹草垛上一翻身——
“哎呀——”
她差點從草垛上摔下來，幸好被克洛諾斯一把托住。
“嚇死我了！您怎麽走路都沒有聲音的！”
還好朱莉安娜早就適應了小王子的神出鬼沒，只略微驚嚇了片刻表示禮貌，就恢覆了她正常的死魚表情，“您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然而克洛諾斯只是靜靜看著她，不說話。
朱莉安娜緩緩地抱住了手臂，往後縮了縮，“您為什麽用那種眼神看我？”
克洛諾斯：“什麽眼神？”
“呃……”朱莉安娜不知道該怎麽描述才合適，反正就是……看起來有點開心，還有點欣慰……總之是一個放在別人身上是很溫情的眼神，但這可是大尾巴狼小王子啊！朱莉安娜只會覺得他正在腦海中謀劃著隨便殺個人來高興高興。
腳擦過地面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泰莎走了進來，顯然她已經整理好了情緒，面無表情，除了眼眶依舊通紅，看不出絲毫剛才跪在地上崩潰的跡象。
朱莉安娜佩服地看了看泰莎，頓了頓，扭頭再看向克洛諾斯，忽然發現了一點血源的痕跡。
克洛諾斯一腳將拉努爾夫踢向泰莎，說：“要怎麽處置他，你自己決定。”
泰莎的聲音雖然依舊沙啞，但神情是鎮定的，“請給我刀。”
“不！不不不——”拉努爾夫瘋狂地撲回克洛諾斯腳下，“您剛才說會給我機會回王城——”
“哦。”克洛諾斯很坦然，“看不出嗎？我在撒謊。”
拉努爾夫絕望地嘶吼：“您是王子！這個世界上沒有出爾反爾的紳士！”
克洛諾斯很平靜，“我從沒說過我是紳士。”
他從腿上抽出一把沒有任何裝飾的老舊匕首，遞給泰莎。
“這是……”
泰莎還在孕期時，曾經試圖用這把刀結束她和孩子的生命，被大公的人發現，從此被嚴密地看守起來，直到生產。
泰莎死死盯著那把匕首，已經顫抖得快要說不出話，卻還是堅定地接過了它。
“走吧。”克洛諾斯叫醒了臂彎裏快要睡著的朱莉安娜。
朱莉安娜臉埋在他肩上，幼獸般嗚咽了幾聲，“……嗯？去哪兒？”
克洛諾斯抱著她轉身朝磨坊外走去，微笑著說道：“去處理一下你說想要換丈夫的事。”
已經差不多忘記這件事的朱莉安娜臉上睡意頓消，楞住，楞了好一會兒，然後緩緩擡頭，朝小王子露出一個極度討好的訕笑：“……要麽，還是不了吧。”
作者有話說：
感謝南瓜樹、織一夢、喵喵喵、太妃糖醋排骨、少司命、墨魚丸投餵我的營養液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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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莉安娜渾身挺得僵直, 認為小王子下一秒就會扭斷她的脖子。
然而小王子只是輕柔地撫摸著她的皮膚, 一遍, 再一遍。
朱莉安娜挺著脖子等死，等啊等，等啊等, 一直等到不耐煩了，她才磨磨蹭蹭地把頭擡起來，別扭地餵了一聲, “您到底扭不扭我的脖子？要是不殺我的話，我就先坐下了, 站著好累。”
克洛諾斯在旁邊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把朱莉安娜抱起來放在他的大腿上，“你忘了自己剛才說過什麽話了嗎？”
“剛才我是在試圖為您收拾殘局！”朱莉安娜大聲為自己辯解。
“噓, 噓——”克洛諾斯旁若無人地貼著她的脖子, 像是很親昵地低聲說話, “剛才的事情……”
朱莉安娜的胸膛隨著他話語裏的長停頓大起伏了一次。
克洛諾斯將側臉貼在她的頸側, 不急不緩地說：“我們稍後再慢慢談。”
他媽的！
朱莉安娜只能在心裏憤憤地罵人。
小王子要是直接說待會兒要殺她，她不會有什麽感覺, 死就死吧, 誰還沒死過呢。但他偏偏用那種……那種讓人擡不起頭來的語氣說要跟她“慢慢談”, 朱莉安娜反而控制不住地緊張起來, 談什麽？怎麽談？他是不是又會想出什麽新主意折磨她？
緊張了半天, 朱莉安娜不得不扭著腰感嘆, 這個小王子啊……真是一條很會折磨人心的狗東西。
泰莎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要不是泰莎突然出聲，朱莉安娜都快忘記旁邊有人，幾乎要在小王子懷裏睡過去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就算泰莎再單純，也知道面前的一對富貴夫妻並不是簡簡單單的外鄉客人。
“你們到底是誰？”
泰莎舉著順手拿起的鐵鍬，滿眼戒備地看著眼前的人。
小王子沒搭腔。
朱莉安娜支起手肘戳他一下，只得到冷冰冰的一眼回應。
朱莉安娜在心裏默默罵了他一百句，然後才開口問泰莎：“你的孩子在出生時死亡的消息，是誰告訴你的？”
泰莎眼裏流露出懷疑和痛苦交雜的神色，不過還是回答道：“是助產士，她懷裏抱著一個死嬰，我可憐的孩子，一張可愛的小臉，都憋成了恐怖的紫色……”
其實泰莎不想回答的，她的理智告訴她，應該快逃，離這兩個陌生人越遠越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應該害怕的，她卻無論如何也怕不起來，尤其是那個年輕男人，僅僅是望著他的臉，就讓泰莎有一種忍不住想要掉下眼淚的沖動。
朱莉安娜最怕面對需要動腦的場景了，她低頭咬著手指甲，苦惱地思考著，應該怎麽委婉地告訴泰莎真相，才能讓泰莎更容易接受。
結果小王子拍掉她正在啃咬的那只手，然後看向泰莎，用非常穩定的陳述語調說道：“泰莎·比安奇，我是克洛諾斯，你的兒子。”
這句話像一句來自地獄的咒語，將泰莎變成了一尊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的石膏雕像。
要不是看見兩片劇烈顫抖的嘴唇，朱莉安娜簡直要以為泰莎已經站著昏過去了。
朱莉安娜很無奈地轉頭教育小王子道：“您就不能委婉一點嗎？您要不要回憶一下，當初您是怎麽欺騙我的？”
克洛諾斯很沒有被質問的覺悟，很直白地說：“那時候是為了捉弄你，覺得你的反應很有趣。”
朱莉安娜氣得翻白眼，“那您現在為什麽不再假裝了？”
克洛諾斯：“因為我現在不想假裝。”
“我——”朱莉安娜被噎得拼命喘氣，憋了一肚子火，但是懶得發，“算了，忘了我剛才說的話吧，您隨意，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說完，她從小王子身上跳了下來，把幾把凳子拼了拼，拼成一個勉強能睡人的沙發，然後舒舒服服在上面躺了下來，決定再也不管他們家的事了。
克洛諾斯也不阻止，就像欣賞馬戲團裏的猴子表演一樣，表情愉快地看著朱莉安娜折騰來折騰去。
過了很久，泰莎才顫著聲音開口：“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走吧。”克洛諾斯像拎小雞崽似的把朱莉安娜從自制床鋪上拎了起來，對泰莎說，“去聽聽看，你所謂的男人是怎麽說的。”
“放我下來！我會走！我自己會走——”朱莉安娜開始還掙紮了兩下，發現被拎著走還挺省力的，於是果斷放棄了掙紮，舒服地往小王子肩上一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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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山姆大叔家的風車磨坊裏，聚集了無名村莊的所有村民，每個人都被麻繩捆成了蠶繭，隨便地扔在地上。
克洛諾斯粗暴地拽出其中一個，是泰莎的男人拉努爾夫，沒有人看清像山一樣又高又壯的拉努爾夫是怎樣被輕輕松松地拖拽的。
克洛諾斯抽掉拉努爾夫口中的布團，那是他剛才抓人時順手從泰莎家撕扯下來的桌布。
克洛諾斯隨手扔掉手裏的東西，漫不經心地說：“大公死了。”
朱莉安娜沒有錯過拉努爾夫眼底一閃而過的詫異，他的驚訝是真實的。
短暫的沈默足夠拉努爾夫勉強壓下震驚，他繼續扮演著他的角色，“我不懂你在說什麽，王城的消息，已經和我們無名村莊沒有關系了。”
“哦，這樣。”克洛諾斯像是被說服了，點點頭。
幾個呼吸的停頓之後，克洛諾斯往拉努爾夫稍微松懈的情緒中毫無征兆地砸下了一塊沈重的巨石——
“雄獅之心，你還拿得動你的巨斧嗎？”
拉努爾夫猛地擡起頭。
“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感覺你很眼熟，是你嗎？外號雄獅之心的重步兵拉努爾夫。”
拉努爾夫幾乎陷入天崩地裂的世界，太久了，已經太久太久了……他的斧頭已經銹跡斑斑，如同他的雙手、他的心臟……
克洛諾斯站在他面前，抓著他的頭發將他的腦袋拽起，微笑著說：“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對我說實話，我允許你跟我回王城。當然，你也可以繼續拒絕，我現在就能告訴你，你的下場將會是死亡。”
猛然松開手，克洛諾斯惋惜地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像你這樣難得的近戰天才，不應該把才華浪費在如此偏遠的村莊裏。”
不確定這句話到底是觸動了拉努爾夫，還是擊潰了他，這個高大硬朗的男人突然掩面痛哭起來，逐漸變成發洩式的嚎啕，在嚎啕聲斷斷續續地吐露實情：“將軍告訴我，大公有一項非常重要的私人任務，非我莫屬……在大公的私人會客室裏……面見了大公，大公讓我扮演泰莎的男人……當初我以為只需要一兩年，沒想到一直沒人來召我回去……沒有人來找我！沒人來找我啊……”
最開始，一切都是假的，可是，演著，演著，一年兩年地扮演著，誰還能說得清楚到底什麽是真實，什麽才是虛假。
拉努爾夫跪倒在地上，手被捆住，臉埋在衣袖裏痛哭失聲，“我對泰莎的愛是真的……我對不起她，我是真的愛她……”
一扇小木門之後，朱莉安娜擔憂地覷了覷身邊的泰莎。
拉努爾夫，山姆大叔夫婦，還有其他村民，所有人一起欺騙了泰莎，為她量身打造了一個虛假的烏托邦，一個有丈夫、有工作、有朋友的烏托邦。
十多年，所有的演員一起，在泰莎面前無休止地演了十多年。
泰莎跪在門外的地上，眼眶裏滿滿的全是淚，雙手在身前一直顫抖，顫抖得拿不住東西，喉嚨喊叫不出來，像是被什麽異物卡住，只能發出一陣一陣詭異嘶啞的氣聲。
朱莉安娜不敢細想，想多了簡直覺得毛骨悚然，以為自己過著平淡幸福的生活，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的一切都是虛假的，怎麽可能重新鼓起勇氣，然後再重新出發，真誠地面對生活？
任何語言在這種情況下都變得徒勞，朱莉安娜只能輕輕拍一拍泰莎的背，並且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萬一情況不對，隨時大喊大叫把小王子鬧出來。
不過不需要朱莉安娜喊人，小王子自己走出來了，他們母子相認，肯定需要獨處溝通，朱莉安娜主動請纓道：“我就不去了，我在這裏替您看守犯人。”
她絕對相信小王子的綁架手藝，不可能有人能從中掙脫。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看守犯人，朱莉安娜還是很自信的。
朱莉安娜鉆進磨坊，隨便找了塊幹草垛坐下，打算小小地打個盹，睡到小王子回來。
但是磨坊裏的其他人卻沒那麽容易讓她睡著，他們一直在拼命“唔唔唔唔”，試圖發出聲音。
此起彼伏的“唔唔”聲在狹小的磨坊裏無限回聲，他們的嘴巴是被布團堵住了，卻比能說話的時候還要吵。
朱莉安娜忍無可忍，只能翻身起來，抽掉了最吵鬧的幾個人嘴裏的布團。
山姆大叔剛能開口就馬上吵嚷起來：“夫人，您的丈夫是一個殺手！”
朱莉安娜滿臉詫異，“你怎麽能這麽說呢？！不！他不是！”
山姆大叔剛想說話，就聽見朱莉安娜一個一個音節地慢慢吐字道：“你應該知道，他不僅僅是一個殺手，他是一個殺——人——狂——魔。”
山姆大叔：“……”
田鼠大嬸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只能在地上努力撲騰，好不容易撲到朱莉安娜面前，“您知道他是殺人狂，還和他在一起，你對生活難道不感到恐懼嗎？”
朱莉安娜歪著腦袋認真回憶了一下嫁給小王子之後的生活，非常務實地評價道：“說實話，體驗其實還挺棒的。”
田鼠大嬸：“……”
他們可能把她想成了一個極度迷戀小王子長相的癡情少女，試圖嚇唬她：“他遲早會像對待我們這樣對待你！”
“哦？”朱莉安娜很沒形象地翹起二郎腿，“他會怎麽對待我？”
“把你捆綁起來，不允許你出門，不允許你交際，不允許你說話，你將失去作為人類的所有自由，除了吃喝拉撒，再也沒有其他權力！”
朱莉安娜面露驚喜：“還有這樣的好事？！”
那可是天堂般的生活啊！
如果田鼠大嬸的手沒有被捆住，她一定會用力抓著頭發像瘋了一樣大聲喊叫：“你就不怕他有一天會突然狂躁殺了你！”
朱莉安娜在厚厚的草垛上晃悠著小腿，慢悠悠地說道：“那也沒辦法啊，人總是要死的。”
地上的村民：“……”
從他們像是在看待一個末路羔羊的絕望眼神中可以看出，所有人都認為她沒救了。
與此同時，朱莉安娜也深深覺得他們沒救了，也不看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處境，竟然還有心思嫌棄她可憐她。
算了，無所謂，他們是什麽想法都跟她沒有關系，朱莉安娜決定先躺一會兒再說。
田鼠大嬸仍舊沒有死心，還試圖對朱莉安娜洗腦，“你就沒想過——”
“噓！噓——”朱莉安娜學著小王子的樣子，食指豎在兩片紅潤的嘴唇前，懶散地警告，“別在我身上白費力氣了，我是不可能背叛他的，就算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厭惡他，我也不會背叛他的。”
開什麽玩笑，小王子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不要求任何交換條件的情況下為她提供食物和舒適的居住環境的人，而且，她受氣了，他連怎麽回事都不會問，就無條件為她出氣。
雖然手段殘暴了一點，不過在朱莉安娜看來，這些都是小事，就算他是全世界最最最可怕的殺手，她也絕對不可能會背叛他。
再說了，更重要的是，背叛了小王子，以後誰給她投餵好吃的食物呢。
她又不傻！
想到這裏，朱莉安娜得意地在幹草垛上一翻身——
“哎呀——”
她差點從草垛上摔下來，幸好被克洛諾斯一把托住。
“嚇死我了！您怎麽走路都沒有聲音的！”
還好朱莉安娜早就適應了小王子的神出鬼沒，只略微驚嚇了片刻表示禮貌，就恢覆了她正常的死魚表情，“您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然而克洛諾斯只是靜靜看著她，不說話。
朱莉安娜緩緩地抱住了手臂，往後縮了縮，“您為什麽用那種眼神看我？”
克洛諾斯：“什麽眼神？”
“呃……”朱莉安娜不知道該怎麽描述才合適，反正就是……看起來有點開心，還有點欣慰……總之是一個放在別人身上是很溫情的眼神，但這可是大尾巴狼小王子啊！朱莉安娜只會覺得他正在腦海中謀劃著隨便殺個人來高興高興。
腳擦過地面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泰莎走了進來，顯然她已經整理好了情緒，面無表情，除了眼眶依舊通紅，看不出絲毫剛才跪在地上崩潰的跡象。
朱莉安娜佩服地看了看泰莎，頓了頓，扭頭再看向克洛諾斯，忽然發現了一點血源的痕跡。
克洛諾斯一腳將拉努爾夫踢向泰莎，說：“要怎麽處置他，你自己決定。”
泰莎的聲音雖然依舊沙啞，但神情是鎮定的，“請給我刀。”
“不！不不不——”拉努爾夫瘋狂地撲回克洛諾斯腳下，“您剛才說會給我機會回王城——”
“哦。”克洛諾斯很坦然，“看不出嗎？我在撒謊。”
拉努爾夫絕望地嘶吼：“您是王子！這個世界上沒有出爾反爾的紳士！”
克洛諾斯很平靜，“我從沒說過我是紳士。”
他從腿上抽出一把沒有任何裝飾的老舊匕首，遞給泰莎。
“這是……”
泰莎還在孕期時，曾經試圖用這把刀結束她和孩子的生命，被大公的人發現，從此被嚴密地看守起來，直到生產。
泰莎死死盯著那把匕首，已經顫抖得快要說不出話，卻還是堅定地接過了它。
“走吧。”克洛諾斯叫醒了臂彎裏快要睡著的朱莉安娜。
朱莉安娜臉埋在他肩上，幼獸般嗚咽了幾聲，“……嗯？去哪兒？”
克洛諾斯抱著她轉身朝磨坊外走去，微笑著說道：“去處理一下你說想要換丈夫的事。”
已經差不多忘記這件事的朱莉安娜臉上睡意頓消，楞住，楞了好一會兒，然後緩緩擡頭，朝小王子露出一個極度討好的訕笑：“……要麽，還是不了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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